轰隆隆……在铲车铁臂的挥舞下,一间间破旧土墙房屋应声倒下,这是陕南移民搬迁旧宅腾退复耕的缩影。随着时代发展,现代农业文明逐步取代了传统农耕文化,旧宅土墙房也被扶贫搬迁集中安置社区的楼房所取代,成为消失的风物烟云和乡愁记忆。
80年代以前,版筑技术在陕南农村广泛应用,绝大多数农户住房为土木结构房子。我从小长大在大集体时期的农村。印象中,那时的农民,家家户户缺吃少穿,日子艰难。但房子又不能不盖,树大分杈,兄弟大了分家,自然要建新房成家立业。于是,作为家长,自然带领全家提前一两年作准备,省吃俭用,积攒点存粮和余钱。夏天开始买木料或放自己房前屋后树木做立柱、檩子、椽子,买瓦,铁钉等。等材料准备齐了,向生产队申请一块宅基地。破土动工,一般放在春秋农闲和雨水少时。动工前,请来风水先生,吃顿饭和给点礼物,看看房子建的位置,摆放的角度,堂屋门对准的方向。农村通常房子朝向都是向东向南,避免正东正南。破土动工时,选个黄道吉日,还要放挂鞭,有的杀只大公鸡,拎着血脖子顺着边线跑一圈,说是辟邪,图个大吉大利。
一座土墙房,基本上都是三间正房,一间偏厦子,正房一明两暗,即中间堂厅,两边卧室。长一般十一二米,进深六七米,檐高三四米,两坡水。建一座土墙房,需要工匠副手二十多人,时间得一两个月。请的人,都是乡里乡亲的,不给工钱,但基本上天天管饭管酒管烟。请的工匠主要有提杵子的板匠,砌根基的泥工,做门窗房架檩子的木工。开始建房时,平整好庄基地,按风水先生确定的位置,撒上灰线,拉上红线绳子,开挖地基砌根基墙。大部分用买的青砖或石头砌基础。泥工做地基和砌墙时,木工们也在加紧雕刻门簪子、门墩,制作门窗框架及过桥、檐挑、楼枕、檩条、椽子等。砌正墙时,好砌工抱墙角的拉线,一般的砌家,在中间砌。副手主要是挖土,背土,提杵子,拍墙,扯锯,杂项。根基墙一般离地面一尺多高,是防水的,校平后,就开始架墙板夯土,墙板一般用两块四五尺长,一尺四五宽的木板做成的长方体,与墙土接茬的那头没有挡板,长板上面系有两个能够移动的提手环,夯土时,墙板架在横在墙上的两个木牛上,打第一板,墙板的挡板与墙码头对齐,用木牛锁杆将墙板套牢,板匠把线校准后方可倒土,夯土的工具叫杵子,是用碗口大的半个铁球和一个“T”字型木柄连接而成,板匠和一个副手换着提杵子夯实夹在墙板中间的粘土,一会儿,夯土的断面上就出现排列整齐的铁球窝子,一板墙至少用杵子夯三四层土,墙土中间还要用胳膊粗的桦栎木棒子做墙筋,待土墙夯到四平座,开始安大门过桥和楼枕,过桥上面夯三板土,就起山墙收垛子,开始上屋架。主人家在屋架系上红布条,红纸写上吉利话贴在梁上,起吊时主人家也要放鞭炮。有些条件更差的,不用屋架,隔墙也是硬山上顶,窗子是木制的格子窗。屋架上好后,安七步或九步柃。檩条,橼子固定牢固后,然后缮小青瓦。为了光线好,每间卧室瓦屋面,安块亮瓦。屋脊用石灰膏和砖瓦砌筑,瓦屋面四周出檐二三十公分,有时为了好看,在檐头处,安上封檐板。有些家户买不起小青瓦的,只好缮上石板。
室内地坪培新土找平夯实,安门扇窗扇。那时,窗子基本上是糊上皮纸。门槛和门墩,为防水雨浸蚀,底下垫上石板或青砖。楼枕上铺上楼板,屋内墙面用捣烂的龙须草或麻浆与石灰做成膏抹面,堂屋墙边安放装粮食的木柜,墙上布置好中堂画,新房基本上大功告成。主人家嫌厨房搁在正房熏黑新房,就把半撇厦当烧饭的厨灶。傍晚时分,一缕缕缠绵的炊烟,从村落的四处袅袅地飘升起来,与夕阳、晚霞、和风融溶在一起。在那淡蓝淡蓝的烟里,满是最平常的人间气息,朴素、温暖而芳香,叫人莫名地感动。
转眼间,我离开家乡三十多年,看着即将消失的乡村版筑文化,我的思绪像一根细麻绳层层缠绕着,让我的神经一根一根绷紧,最后的瞬间爆发出一种宣泄——我的家在乡村。因为城里喧嚣生硬的马路,比不上湿润柔软的乡间小路更有亲和力。城里委屈压抑的路边树,比不上舒展自如的村边树更具生命力。城里钢筋构筑的楼房,比不上厚重敦实的土墙房更温暖、更凉爽、更环保、更能催眠入梦。就连楼前那片拥挤的绿地,都十分羡慕乡下那一望无际随风起伏的林涛绿浪,畅想看到蓝天白云下掠过山野的雁阵。(刘贵成)